导致本次日本米荒的最大原因是天灾还是人祸？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前副所长、研究员张季风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认为最大的原因还是2023年以来高温热害造成的大米减产。“大米减产20%-30%导致日本市场供不应求，确确实实是客观上最主要的原因。”张季风表示，乍一听闻日本出现米荒令他很吃惊，他曾长期研究日本农业经济特别是粮食问题，日本一直大米产能过剩，怎么会突然出现米荒？

　　据张季风介绍，日本农村劳动力成本高，农业产业比较脆弱，按热量计算的食物自给率较低，目前只有37%。二战后，日本长期实行“统购统销”的粮食管理制度，国家通过补贴农民来保证粮食尤其是大米的产量，因而导致大米产能过剩。高速增长结束以后，日本财政面对如此巨大的补贴成本越来越力不从心，自1978年度开始转而号召农民将稻田转成旱田或休耕，使得稻谷播种面积从1969年高峰期的317万公顷降至目前的约135.9万公顷，2024年用于主食的仅为125万公顷。大米产量也从1967年最高峰的1425万吨降至2024年的679.2万吨。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膳食结构的丰富，作为日本人主食的大米消费量也逐年下降，从1961年每人118公斤/年降为近年来的57公斤/年。

　　“总体上看，若不发生自然灾害，日本大米供需基本是平衡的。况且政府还有100万吨的国家储备米，民间也有部分储备。作为发达国家，日本粮食安全基本可控，不太可能出大事。”张季风分析，鉴于目前日本国家与民间还有一定的储备量，必要时甚至还可以进口，如果能协调好各方利益，发放低价粮再维持3个月左右应无问题。到10月新米下来，米荒就可得到缓解。

　　张季风认为，日本人对危机的容忍度还是比较高的，米荒后没人上街闹事，社会基本没乱。他关于未来的预测比较乐观：第一，日本还存在很多撂荒的耕地可再开发利用；第二，已转成旱田的耕地可以重新转为稻田；第三，休耕的土地也可以再继续种。日本国内水稻种植面积还有再扩大的潜力，今年出现米荒，明年未必还会有。

　　“1993年我刚出国到日本，那年也曾出现过一次‘米骚动’，当时日本进口了很多泰国大米，数量超过了日本民众的需求，解了燃眉之急。”张季风说，目前媒体普遍认为，日本的米荒既是天灾也是人祸，他赞同这种观点，“天灾是主要的，其次政府的政策问题也很大，过度的‘减反’（转产）政策难辞其咎，当然农协也存在各种问题，国外游客大量涌入日本也是原因之一吧。”

　　张季风认为，从现在的媒体报道来看，几乎一边倒地谴责日本农协，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日本农协身上，似乎有些不公道。在他的认知范畴内，长期以来，日本农协对保护日本农民的政治经济权益作出了重大贡献，特别是在经济方面贡献更大。在农业生产产前的农资购买、农业融资、农机贷款，产中的各项服务以及产后的农产品销售、粮食干燥、储存等各个环节，日本农协都为日本农民提供周到的服务，对日本实现农业现代化的贡献不应被否定。

　　他认为，日本农协当然也存在机构僵化、管理混乱等各种问题。事实上，日本农协自身也一直在进行改革：“特别是安倍执政时代，自民党对农协动‘大手术’，想将作为政治压力团体的日本农协改革成一个单纯的经济团体。自此日本农协在日本的形象越来越矮化、越来越负面。”他认为日本农协在这次米荒中，存在低价收购高价卖出等问题，但不像日本媒体说的这么不堪。他认识的很多从中央到地方的日本农协工作人员本心都是想维护农民的根本利益，“我相信任何国家政府都不会容忍诸如日本农协的任何机构，在危机时刻违法违规恶意操控物价，囤积居奇、火中取栗、发国难财。因此我们对日本媒体的报道也应当进行过滤”。

　　因此，对于这次米荒，日本不同的利益集团想法并不完全一致。消费者因为涨价自然怨声载道，但对稻米生产者农民来说，大米涨价未必是坏事。张季风举例，前几天他和一位来北京旅游的日本农民朋友交谈，对方“大倒苦水”，说2022年俄乌冲突以来，日本国内汽油、电力、种子、化肥、农药、农膜、农机、人工费用都在涨价，如果米价不涨，让日本大米一直维持在5公斤2000日元的价格水平的话，日本农民简直就“没法儿活”了。例如，在当下的日本，一台收割机的价格已经从过去的2000多万日元涨到4000多万日元，这些都应当计算在大米生产成本里。如果大米长期不涨价，高成本只能由生产者自己消化。

　　张季风分析，日本是典型的零散农业，农民户均耕种土地面积1.5公顷，土地流转缓慢，难以实现大规模经营，国家财政补贴又越来越少，日本农民单靠农业生存艰难。站在农协、农民的立场上，肯定期待大米价格有所上涨。至于怎么达到生产者和消费者的利益均衡，这还得通过市场不断磨合，也需要政府“有形的手”进行调节。“日本农民、农协、消费者、政府等各有各的利益，要找到平衡才能解决问题。”

　　对于日本未来如何防止米荒再次出现，张季风建议：首先，水稻转产、减产政策应有所调整，变得更灵活，把突发事件和情况考虑进去，满足变化的市场需求；其次，粮食流通要进行多样化改革，使大米不通过日本农协也可以进入大的商超、粮店；最后，在粮食进口问题上，死保国内农产品市场过于僵化，应放松进口限制，做到有进有出，这样在灾荒之年才能更灵活地应对。

　　“目前日本政府出于对国内市场的保护，基本上不进口粮食，但像现在这样出现‘米骚动’的经济状况就很尴尬。”他表示，他的日本农民朋友评价中国大米和日本大米的口感风味已经没有什么差别，日本消费者应该可以接受来自中国的进口大米。

　　对于中国应如何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张季风认为，一定要时刻牢牢把握住水稻、小麦、玉米这三大主粮安全。中国比日本情况更复杂，粮食流通比日本更需要弹性化。“中国人口是日本的11~12倍，要实行稳定的粮食和农业政策，一定要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的手里。粮食的管理储备应急政策各方面一定要做得更好，进出口更灵活，流通领域设计得更合理，有底线思维，从而防患于未然，避免出现大问题。”他表示，日本人口相对较少，渡过米荒难关的难度不大，但我国人口众多，粮食安全不能出问题。

　　来源：《中国经济导报》2025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