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义伟政权“一年而终”，使人们重新想起日本政治中曾长期存在的“短命内阁”这一奇特现象。菅义伟黯然弃位，原因何在？

2021年10月4日，黯然卸任的菅义伟离开首相办公室。

脆弱的权力均衡被打破

　　菅义伟政权的权力结构与自民党内的派系力量配置是不均衡的。自民党内派系重重，但登上相位的菅义伟却恰恰不属于任何派系，且没有形成支持自己执政的核心团队，同时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又是小派系（第四派系）领袖。二阶在任期间，与岸田派（首领为岸田文雄）、细田派（首领为细田博之）等派系围绕众议员候选人的提名等展开激烈竞争，因而遭到这些派系的敌视。细田派是党内最大派系，却既未当上内阁官房长官，也与自民党干事长无缘，这与该派的实力是不相称的。菅政府就是建立在一个脆弱的权力平衡基础之上的。

　　自民党“派系力学逻辑”决定了菅政权这种权力结构很难长期维持下去。从自民党执政史来看，如果首相出身于小派系，干事长一般由最大派系来执掌，否则便不能稳定执政。

　　安倍晋三和麻生太郎支持菅连任的前提条件是更迭二阶干事长，这对菅义伟来说是个两难命题。截至2021年8月，二阶干事长任期满五年，创自民党史上任期最长干事长纪录，作为一个小派系领袖长期执掌执政党实权实属罕见。安倍所属的细田派一直在觊觎干事长的职位，菅义伟若拿掉二阶，虽能巩固安倍及其所属的细田派对他的支持，但让二阶拱手交出干事长职位，谈何容易!

　　岸田文雄为竞选总裁，也将狙击目标对准了二阶。8月26日，岸田正式宣布竞选下届自民党总裁。他提出了一项引起特别关注的党内改革措施——总裁以外的自民党领导干部每届任期一年、只能连任三届。性情温和、绅士风度、从不主动与人为敌的岸田，以二阶为狙击目标倡导党内干部任期改革，成为各大媒体报道热点，也得到自民党内反二阶派国会议员的好评和支持，大幅度提高了岸田的人气。此前岸田的支持率一直徘徊在3%到5%之间。但此后突然飙升至13%，紧追河野太郎（16%）和石破茂（16%）。安倍和麻生也给予了肯定。岸田支持率大幅提升，进一步加剧了菅义伟对连任的焦虑。

　　关键时刻，菅义伟却做出了致命的错误决定。他决定借用岸田递过来的“刀”更迭二阶干事长，以削弱岸田在该问题上获得的竞选优势，以及确保或巩固安倍、麻生对自己连任的支持。但总裁选举前更迭干事长之举被认为是“禁手”，自民党史上已有失败先例，何况二阶此前已经宣布“举派”支持菅义伟连任。

　　有关竞选连任，菅义伟身边的人提出了两种方案。一种是建议在总裁选举前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大选获胜后即可无需通过党内投票选举实现连任。对菅来说，绕过总裁选举的这一方案是风险最低的连任方案。另一种主张不能“越过”总裁选举，应该先在总裁选举中一决胜负，然后举行众议院选举。菅义伟一时难以取舍，但是8月31日《每日新闻》网站却发出了即将“解散众议院举行大选”的报道，这意味着菅决定以第一种方案来实现连任。安倍获悉后表示党内不能接受此种做法。9月1日，菅亲自“辟谣”说眼下不能解散众议院。在众议院解散权和重要人事任命权都不能行使的形势下，为避免出现更坏的局面，菅义伟黯然决定放弃竞选连任。

　　更迭二阶干事长的做法，既使菅义伟失去了来自二阶的强有力庇护，又遭到安倍、麻生的无情抛弃。

不能充当众议院的“选举招牌”

　　在菅义伟治下，2021年以来无论是国会（众参两院）层面的补缺选举或重新选举，还是具有重要影响的地方选举，自民党无一不是苦战但仍败选。4月25日举行的国会众参两院补缺选举（长野县参议院选举区、北海道众议院第二选举区）加重新选举（广岛县参议院选举区）的“三重选”，是菅政府成立后迎来的首次国政层面的重要选举，该选举也被称为众议院选举的“前哨战”。选举结果是在野党候选人全胜。7月4日举行的东京都议会选举，是每隔四年举行一次的决定东京都议会政治结构的选举，也被称为国政选举的“风向标”。选举结果颠覆了选举前的“自民党压倒性胜利、‘市民第一’（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领导的政治团体）惨败”的预测分析。自民党（33席）仅以两席之差的微弱优势战胜“市民第一”（31席），重新夺回东京都议会第一大党的位置，但所获议席却创自民党史上的次低纪录，与选前将超过50个议席的预测结果相去甚远，即便加上与自民党联盟的公明党，两党合计也未获半数议席，被称作“事实上的败北”。8月22日举行的日本第二大都市横滨市长选举再度暴击菅义伟。这是在菅本人的选举地盘上举行的执政党与在野党两大阵营的直接对决，自公两执政党支持的候选人小此木八郎选前是日本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即现职大臣，还是菅义伟的亲信。菅义伟动用了所有资源，甚至亲自打电话寻求支持。连内阁官房副长官、首相辅佐官等也到横滨市街头散发选举宣传单。结果，立宪民主党等主要在野党支持的山中竹春以18万余票差大胜小此木。这场大败成为压倒菅义伟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连选连败的严峻形势下，自民党干部也毫不掩饰对众议院大选的担忧，自民党内部普遍有一种危机感，认为“选民拒绝菅义伟首相的情绪在全国蔓延”。

　　作为政党“选举招牌”的政党领袖在舆论场上的受欢迎度对政党在选举场上的胜负或议席增减至关重要。由于自民党总裁是日本首相，衡量其能否成为自民党“选举招牌”的一个重要标准是内阁支持率的高低。内阁支持率一旦进入所谓“危险水域”便很难恢复。内阁支持率低于30%，被视为进入“危险水域”。以日本时事通讯社的舆论调查数据来看，2000年以来内阁支持率从未低于30%的只有小泉纯一郎政府。此外，内阁支持率跌破30%后再度恢复到30%以上的，只有一次，即发生在安倍第二次执政期间。成立之初内阁支持率很高的菅义伟政权，在2021年7月内阁支持率降为29.3%，首次跌破30%。

　　种种情由，摆在菅义伟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主动下台。

　　那么，新首相岸田文雄堪当“选举招牌”之大任吗？从目前岸田内阁支持率来看，岸田面临的压力也不小。日本各大报舆论调查数据显示，岸田内阁支持率基本在40%～60%之间。这些数据虽然比菅最后一次的内阁支持率（37%）高，却远低于去年9月菅内阁成立时的64%。与历代内阁成立时的支持率相比，也属于比较低的范畴。与过去20年中历次内阁支持率相比，岸田内阁支持率仅高于麻生太郎内阁成立时的45%。虽然岸田在10月底众议院后再度拜相并无悬念，但在这样的内阁支持率下，岸田政府更大的难关还在后面——2022年7月举行的参议院选举。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