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老年认知症

　　在118年前的1906年，心理学家荣格参加的一次医学会议在医学史上留下了浓墨的一笔。在这次会议上，一位名叫爱罗斯·阿尔茨海默的医学专家发表了一个惊人的观点：阿尔茨海默症患者的病变其实是大脑器质性病变，而非普遍意义上的精神类疾病。在当时，这样的提法是对荣格等心理学家所倡导的精神问题要回到精神层面去处理的观点的极大反对。即使到了1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仍然对大脑缺乏清晰的认知。但与100多年前不同的是，我们不再将阿尔茨海默症当作精神疾病，承认它实则是大脑病变引发的现象。当年的阿尔茨海默也未曾预料到，以他名字命名的阿尔茨海默症在很多地方已经超越心血管疾病，成为比例最高的老年人死亡原因。

　　阿尔茨海默症从确诊到死亡，平均大概8年的时间。2021年5月，中国老龄协会发布的《认知症老年人照护服务现状与发展报告》指出，目前我国有超过1.8亿名老年人患有慢性病，其中60岁及以上老年认知症患者约有1500万人。伴随我国“63婴儿潮”(约有3.7亿人)陆续进入老年阶段，未来20年我国患有认知症的老年人数量会大幅上升。如何满足认知症老年群体不断增长的专业照护服务需求，成为国家、社会、家庭亟须解决的课题。

　　在日本，对老年认知症的预防与护理同样是全社会面临的严峻挑战。根据厚生劳动省统计，日本全国患有认知症的老年人数量逐年递增，到2025年将多达730万人，65岁及以上老年人中每5人中就有1人患有此症。日本广播协会(NHK)录制组曾采访了约400个老年认知症家庭，制作了认知症系列节目。节目组指出，在日本，每年约有1万名认知症患者失踪。这样的数字背后，是1万个家庭无法承受的悲痛与打击。为了构建对认知症更多的社会认知和应对体系，日本政府在2005年推出一项为期10年的宣传活动，以提高公众对认知症的认识，其中重要的一项计划是培训居民成为社区内的认知症“支持者”，并于2015年1月底将应对认知症上升为国家战略。截至2023年6月底，日本社会中普通民众完成相关培训并登记成为认知症“支持者”的人数已超过1460万人。

　　为认知症培训“伙伴”与“支持者”

　　认知症其实是一种复杂且具有挑战性的疾病，其特征是认知能力、思维和行为能力不断下降。随着病情发展，个人可能在日常生活、沟通和社会交往等方面面临严重挑战。而应对策略中的重要一项是早期诊断和规划，它可以使个人和家庭在相对较早的阶段规划未来并决定护理和支持方式。

　　认知症“支持者”培训计划是由日本认知症支持者协会负责的一项社会教育活动，旨在提高公众对认知症的认识和理解，并对认知症患者及家人给予相应的支持。该计划最初在2005年由厚生劳动省提出并启动，目标是在日本范围内，通过市民的携手努力，建设一个认知症患者也可以安心生活的城市。

　　培训计划主要由各都道府县的市町村负责实施，同时得到了全国范围内的企业和职业团体的参与和协助。目前，日本47个都道府县1732个市町村，约4500家企业和职业团体正在参与实施这一计划。计划的核心内容是培训“伙伴”和“支持者”两类人员。“伙伴”是指作为认知症培训课程的讲师，负责传授有关认知症的知识和技能的志愿者。“支持者”是指参加课程的学员，包括一般居民，与居民生活相关的地方企业员工和职业团体成员，以及儿童和学生。他们在学习了认知症的基本信息和应对方法后，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为认知症患者和家庭提供适当的支持和帮助。

　　“伙伴”培训的内容包括认知症的基础知识、“支持者”课程的教学方法、与医疗卫生和福利专业人士的协作方式等。由政府实施的培训中，“伙伴”来自多个职业领域，包括医疗和护理专业人员、民生儿童委员、志愿者、教师以及企业相关人员等。他们在完成培训后，可以根据自己的工作和社区的特点，选择合适的受众和场地，开展“支持者”课程的教学。在培训现场，经常会接到来自学员的咨询，比如“我的家人患有认知症该怎么办”或“我的邻居最近的行为很奇怪”等。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伙伴”的认知症讲师可以充分发挥与医疗卫生和福利专业人士的协作机制，介绍咨询机构，提供就医支持。

　　“支持者”培训的内容包括认知症的发生机制、早期诊断的重要性、家庭成员的情感和需求、与认知症患者合适的互动方式等。在认知症的早期阶段，常常是熟悉的银行、商店、美容院等与患者生活相关企业的员工，比同住的家人更早地注意到其行为与过去不同。这些企业和职业团体的员工是重要的“支持者”课程的受众。他们在学习了认知症的基本知识后，能够充当早期发现和应对认知症的合作伙伴角色。为了更有效地向不同受众传达认知症的知识和技能，“支持者”课程的教材版本既有标准版，又有适用于小学生和中学生的学校版本，以及适用于职场人员的视频版本等。如面向金融机构和超市，视频教材会展示一些涉及认知症的实际场景，如应对反复抱怨多次遗失存折的客户、处理因认知症患者支付时无法正确计算而导致排长队的情况、解决在医院看病刚回家的患者声称没有领到药物的问题等。通过观看视频，学员可以了解这些问题的背景和原因，以及如何用友好和尊重的态度来应对和解决。视频教材还配有角色扮演活动，让学员可以亲身体验和模拟与认知症患者的交流。

　　建设认知症友好社会

　　学习课程之后，越来越多的参加者开始自发地对认知症患者和家庭产生同理心和关心。一些参加了“支持者”课程的居民表示，希望能为社区做点有用的事情。他们开始组织认知症沙龙活动，对认知症患者和家庭给予关注。在爱知县丰桥市，包括市内铁路、公交以及旅游巴士在内的交通运输领域将所有员工纳入认知症“支持者”系统，他们如同网格员一样覆盖整个市区，履行着认知症老人监护员的角色。在东京都武藏野市、神奈川厚木市等地，负责垃圾收集业务的员工也成为了认知症“支持者”。他们在工作中可能会遇到穿着睡袍漫无目的溜达的老年人，以前可能不知道如何应对，但通过了解认知症，学会了如何与认知症患者进行有效的沟通并进行支持，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和误解。

　　又比如，日本的零售企业永旺集团是小型企业中拥有最多认知症“支持者”的企业。自2007年参与认知症支持项目以来，有8万名员工参与。在新店开业和装修时，他们将认知症培训课程纳入员工培训计划，同时还制定了“永旺版认知症客户应对指南——超市部分”等辅助材料，在课程中积极采用基于案例的小组讨论和角色扮演等教学方法，根据员工在工作中实际遇到的情况，针对接待过程中容易遇到的问题，介绍可能导致这些问题的认知症症状、应对要点以及实例。参与该项目近15年的工作人员表示：“学习对待可能患有认知症顾客的方式是我们的基本服务内容。”有些店铺还建立了店内沟通机制和应对程序，以处理与认知症相关的顾客情况，并针对那些特别引起关注的顾客制订了信息共享计划等。

　　“支持者”培训计划不仅提高了参与者的知识水平，也提升了他们的服务态度和技能。通过培训课程，参与者可以更好地理解认知症患者和家庭的感受和需求，更加尊重和包容他们的差异和困难，也能更加积极和主动地为他们提供帮助和关爱。“支持者”培训计划也由此成为了一种有效的社会教育和服务手段，为认知症患者和家庭创造了一个更加友好和包容的社会环境。

　　随着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不断发展，世界各国也倾入了大量资源在研究认知症。2023年12月，日本厚生劳动省咨询机构中央社会保险医疗协议会批准治疗认知症的新药仑卡奈单抗上市，该药是首款通过去除致病物质来抑制病情发展的认知症治疗药，使用对象为轻度认知症患者及前一阶段的轻度认知障碍人士。可以看出，人类对于认知症的探索没有停下脚步，新药的研发仍在进行。

　　我们生活在现代社会中，要尝试理解认知症，并能正确地接受和拥抱它，共同建设认知症友好社会。

　　作者：郭佩，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