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对朝政策历来有其独特的视角和主张, 这种迥异于其他国家的特殊性源自日朝之间的侵略历史纠葛与现实的安全对立。从总体上讲, 冷战结束以来的历届日本政府都不同程度地视朝鲜为威胁, 尽管某一届内阁会在某一特定时期对朝鲜采取以访问和对话为主的方式 (例如2002年小泉纯一郎造访平壤) , 但其最终目的仍不外乎消除威胁, 解决遗留的问题和麻烦而已。至于安倍政府早就打定了对朝拉拢和打压的两手策略, 所以才会利用“朝鲜导弹飞跃日本上空”的契机, 在本国国土拉响只有战争时期才有的“空袭警报”。2017年11月1日第四届安倍政府启动, 内阁一经建立便把朝鲜明确定义为“日本国家安全最严峻的威胁”, 对朝态度日趋强硬的迹象正在进一步显露。

从安倍政府的强国、强军梦想的现实需要来看, 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外部资源”。早几年, 安倍着力推进安保法治体系的“理由”之一就是存在“来自朝鲜的导弹攻击威胁”。目前, 业已排到政治日程表上的和平宪法第九条的修改和自卫队的正规军化, 同样也需要拿朝鲜威胁作理由来说服国民。至于“绑架人质问题”简直就是日本保守系政治家在国内政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张好牌。看一看有多少国会议员在胸前把海蓝色飘带徽章 (即“解决绑架问题政治联盟”盟徽) 和议员徽章并列佩戴, 就足以理解“朝鲜威胁”已成为日本政客“凝聚人心”的最佳手段。每次选举来临之际, “解决朝鲜绑架人质问题”一再成为选举中捞取选票的有效抓手。除此之外, 在今天的日本要拿“朝鲜威胁”大做文章的还有极右政治势力, 说他们欲借朝核威胁搞核武装恐怕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像石原慎太郎、田母神俊雄等人多年鼓吹的“日本核武装必要论”, 早就是显而易见的事了。

日本的对朝政策也受到诸多羁绊, 并因形成某种焦灼、困顿的局面。

首先, 由于历史的原因及双方战略、政策选择的对抗性质, 日朝政府之间尚无外交关系, 结果使得日本政府时常会处于无奈的两难境地。就是说, 在朝鲜相对开放的状态下, 日本可以通过外交渠道或经济援助方式接触和影响朝鲜, 但是无法阻止朝鲜在拥核及发展导弹方面的快速推进。而选择与美国一道严厉制裁朝鲜, 同时也就堵塞了与朝鲜沟通的渠道, 到头来只好更紧地跟随美国一味朝着武力解决的道路走下去, 换来的结果很可能是朝鲜把打击日本作为对美实施报复的最有效手段之一。

其次, 在现行宪法规范及当前国际格局下, 日本虽然可以喊几声“对朝鲜的威胁给予先发制人的打击”, 但真要做起来恐怕国内舆论、中国与韩国, 甚至盟主美国都不会放任日本政府真的以军事手段介入朝核问题。因此, 日本在朝核问题上的政策选择带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国内认知差异。这种情况又导致国际社会对日本朝核政策的研判几乎截然相反。俄罗斯专家认为日本清楚自己当了美国的替罪羊和遭受朝鲜报复的危险性, 因此可能会反对美国的军事解决办法;相反, 韩国分析家则认为安倍政府最终会联合特朗普总统, 以武力回应来自朝鲜的威胁。毕竟, 与朝鲜山水相连的韩国同俄罗斯的思考角度迥异, 韩国本身就是比日本更容易遭受军事打击的对象, 也因此怀有更大的安全担忧和更复杂的对日判断。

最后, 是来自美国的压力和不确定性。虽然今天的日美同盟已经少有过去“瓶盖论”所说的对日本的限制作用, 但美国对日本的单独军事行动仍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警惕性和制约力, 遑论日本自己真正拥核也可能包含另一种危险性。相反, 对日本来说, 时下特朗普领导的美国是很不确定和难以真正倚靠的。面对来自朝鲜的军事威胁, 日本内心深处其实是有所谓“双重担心”的。第一重担心是害怕卷入战争, 第二重担心是害怕被美国抛弃。毕竟远在太平洋对岸的美国遭受朝鲜打击的可能性要小得多, 一旦打起来日本代美国受过而遭受朝鲜攻击的可能性极大;至于媒体所传那位无法把控、难以沟通, 且奉行“美国利益至上”的特朗普总统, 同样令日本担心, 担心其把日本丢开。最近, 日本方面已经开始担心, 当朝鲜用“核问题”上的一定程度退让换取美国的谅解, 美朝达成某种交易后, 就可能出现朝鲜不打美国而专打日本的糟糕局面。日本的朝鲜问题专家直言, 日本在朝核及导弹问题上并无太多的牌可以打, 一方面维系日本安全的日美同盟的主导权操控在美国手中, 另一方面制裁朝鲜的有效性取决于中国, 日本对两者均无决定性的发言权, 也因此难有大的作为。

不过, 日美之间的军事同盟关系终究决定了两者在朝核问题上的一致性。无论是特朗普总统, 还是马蒂斯国防部长, 在他们认定“朝鲜已经拥核、中国不肯作为、普京暗中帮助朝鲜”之后, 日本便成为美国应对朝核危机时“手中仅存的牌”。前一个时期, 基辛格、前防长斯莱辛格等美国重量级国际问题专家先后放言, 美国应任由日本修改宪法和拥有核武器, 以此威胁朝鲜, 使其不敢在核武装道路上走得太远, 同时还可以获得平衡中国的效果。然而, 明眼人都知道, 这种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用核扩散的办法消除核威胁终究会导致更大的灾难性结果。有鉴于此, 韩国对美国通过打日本牌来解决朝鲜问题就极不买账, 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日本在美国对朝战略上的价值。

对于自身面对的复杂处境, 以及东北亚安全困局中的可乘之机, 安倍领导的日本政府是心知肚明的。危机意识浓重的日本政府对朝鲜的军事动向素有警觉, 对于各国在力量角逐中纷繁复杂的机遇和挑战, 安倍及其追随者也有其周全考虑与战略部署。目前, 日本是否拥有核武器的议题还不能拿到国会的台面上来讨论, 但朝核危机所引发的军备竞赛, 以及各种反导武器的研发、购买、列装都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日本防卫省在2018年度国防预算中提出5.2551万亿日元的“史上最大额度预算”, 就已经为此提供了最好的注脚。

与此同时, 为了避免坐以待毙, 安倍政府在外交上努力巩固与美国建制派的紧密关系, 同时加大力度拉拢特朗普总统, 直接目标就是争取美国对朝采取行动时, 对自己这个马前卒给予“提前告知”盟友的待遇, 由此日本才可能提前做出具体的安全部署和行动安排。所有这一切都是安倍当下关于朝鲜半岛事务上最紧迫的外交任务, 而且确实在剑及履及地付诸实践当中。在此意义上, 日本既是朝核危机困局中的一个“受害者”, 同时也是借此巩固日美同盟, 乘势制衡中国, 实现其强国、强军梦想的一个“受益者”。